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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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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零零六年八月,五條悟與夏油傑奉命護送一位名叫天內理子的少女前往天元大人處。天元大人是一名具有強大力量的咒術師。因為太過強大,他的力量甚至超出了世界的承載範圍。據夜蛾老師說,一旦他失去控制,他將進化成高維生物,進而摧毀這個世界的法則。

“就像一只螞蟻突然變成人,把螞蟻窩撐爆一樣。”我跟灰原解釋道。

“可那跟那個女孩子有什麽關系?”灰原不解。

“星漿體的身體要作為天元轉生的容器,將那股力量束縛住。” 我回答道。

“她的身體?”灰原大驚失色,“那豈不是說她的靈魂會被——”

“是的。”我點了點頭,“不過不是抹殺,只是融合而已。”

彼時我們正在沖繩機場等待護送隊伍的到來。來之前,夜蛾老師特意囑托我要竭盡全力保護星醬體的安危。其實,她活不活著並不重要,只要□□還具有活性,就還能為人所用。目前,這個女學生已經成了咒術界所有勢力的焦點。高層,禪院家,天元的手下盤星教,詛咒師……

“殺死星漿體這種事情應該很簡單吧?”舅舅笑瞇瞇地問我。

我抿抿嘴,努力排除掉心中雜念。

“他們說還要再待一天。”灰原放下手機,對我和七海講。

七海陰下臉去:“這麽說他們已經把人質解救出來了?”

所謂人質並不是天內理子,而是她的侍女。為了拖延時間,高層先後派出詛咒師去幹擾五條悟等人,為的就是趁他們精疲力竭之時一擊必中。我並不知道他們派誰過來,但我的工作是防止意外情況的發生。一旦那人失手,我必須立刻補上,不惜任何代價,殺死星漿體,讓天元完成轉化。

“叫他們立刻回高專。” 我說,“多耽誤一秒就是多一分變數。”

“可夏油學長說,那個女生想在沖繩玩一天。畢竟她馬上就要和天元融合了。”

“但是——” 我皺起眉,不明白他們怎麽還會有玩樂的心思。

“放心了,夏油學長他們可是最強!絕對能保護那個少女的。”灰原沖我豎起拇指。

我不再開口。

次日傍晚時分,我們終於在機場大廳等到穿花襯衫,玩興十足的四人。天內理子是個身材嬌小的女孩,梳著兩個俏皮的麻花辮,眉目清秀可愛。她讓我想起了梔子。她們都有一樣的眼睛,明亮,幹凈,快樂,帶著陽光的溫度。

她一直緊隨五條悟左右,而五條悟亦展現出前所未有的耐心。這讓我驚訝不已,因為在我的認知裏,他對弱小的人類從提不起興趣。難道他是被夏油學長影響了?我看向坐在前排的夏油學長,他有所感知,回頭問我怎麽了。

“你臉上看起來不好。”他說。

“我沒事兒,就是想快點回去。”

“不是害怕了吧?” 五條悟哈哈大笑,“你也太菜了。”

我確實很害怕。我的目光掠過身側沈睡的星漿體,心裏為自己感到可恥。她這樣年輕,這樣無辜,卻有那麽多人要殺她。

直到飛機降落,我都沒有動手。下午三點,我們抵達學校。校園裏十分冷清,一直到我們穿過鳥居,來到結界內部,都不見一道人影。微不可查的風輕輕拂動石縫裏的野草,草尖上趴著一只紅色瓢蟲。

“小鬼就你們負責照顧啦。”五條悟一臉解脫,“我可打死不要再看小孩了。”

話語戛然而止。

他低下頭,驚愕凝固在他臉上。

一柄長刀穿透了他。

殺人者穿黑色短袖,布料被下面石塊一樣的肌肉撐得發亮。他雙手握住長刀,背上纏著一只相貌奇醜的咒靈肉蟲。

他嘴角上長而猙獰的疤痕像蜈蚣一樣扭動起來。

禪院甚爾,我的表兄,百年難遇的體術天才,□□強大到可以生吞咒靈。

“帶她走!快!”我喊道,立刻拔出武器朝他沖去。與此同時,夏油學長的特級咒靈虹龍也張開嘴呼嘯而去。虹龍將他從頭吞入腹中,但我知道,這不過是瞬時的喘息。

“你們快去找天元,保護好天內。”五條悟捂著腹部的傷口,咬牙切齒地說,“這裏有我。”

“小心。”夏油學長囑咐道。當機立斷命我,七海,灰原,還有天內的侍女黑井將天內帶離。

我們分頭行動,夏油學長和我送天內進入結界,其餘人在外面守備。我特意強調,實在打不過就跑,絕不能強行應戰。對方的目標僅僅是星漿體而已。

“放心,我會把練習的成果用上的。”灰原說。

天元所在的地方名為薨星宮。說是宮殿,其實更像是在地上挖了一個深坑,接著在坑壁上建起屋宇。在坑的中央生長著一擎大樹,冠蓋的直徑約有二十多米,宛如一張深綠色的巨傘。我站在坑的邊緣向下看,除了滿目的樹葉和枝幹,其他什麽都看不見。

“天元大人就在那裏。”夏油學長指著坑的深處說道,“你下了樓梯,便可以抵達結界。之後,天元會保證你的安全,直到同化完畢。”

天內理子沒有說話,她怔怔地看著下面,不知道在思考什麽。

“當然,你還有另一種選擇。” 夏油學長沖我笑了一下,覆而溫柔地對天內說,“和黑井小姐一起回家。”

他以無比的自信對天內許諾:“我和悟作為最強者,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,我們都會保障你的未來。”

“我——”天內的嘴唇顫抖起來,她一邊說,眼淚一邊順著臉頰往下滾,“我想和大家去更多地方,看更多的東西。我不想被同化,我——我想——”

“我想和大家待得更久一點——”她抽泣道。

“可以的。”夏油學長朝她伸出手。便就是在天內回握他的那一瞬間,一顆子彈穿雲破霧,朝她的頭顱射來。

天內瞪圓了眼睛,臉驟然變得死白。她大張著嘴,想要說些什麽,卻發不出半點聲音。

“劈啪”兩聲響起,是金屬砸在水泥地上。

我垂下刀,用刀尖把劈成被兩截的子彈撥開。

“看來你長進不少呢!” 表兄靠在不遠處的石門上,懶洋洋地對我說。

“你們認識?” 夏油學長扭頭看向我。他的眼神讓我心裏一陣一陣的難受。我別過頭,不敢看他。

“當然,我們身上可是流有相同的血脈。”表兄一步一步走來。

“你是怎麽進來的?” 夏油學長的聲音抖了起來,“外面的——”

“啊,你說他們啊。有兩個死了,被我殺掉了。”表兄漫不經心地說,“還有兩個逃掉了。我懶得追。不過這些你就別操心了,因為你也活不久了。”

趁他們纏鬥的時候,我拖過僵在原地,呆若木雞的天內。看上去她已經被眼前的鮮血,廢墟,飛舞的石塊,還有巨大的恐懼淹沒了。我拽她胳膊的時候,她根本不反抗,像一個機械人一樣被我一級一級拉下臺階,朝樹根走去。

“為什麽?”她顫巍巍地問我。

“這是我的任務。”我說,“放了你是他們的決策,與我無關。”

“你們不是朋友嗎?” 她激動地說,“你怎麽能背叛他們。”

“我從未許諾過什麽。”我俯視著她,彼時她的雙腿已經軟掉,整個人癱坐在臺階上,恐懼地看著我。

“起來。”我命令道。

“能不能別讓我去?” 她咬著下唇,淚水鼻涕糊得滿臉都是。

“我好怕,我真的好怕。我不想——被關在下面,一輩子都被關著——我想和大家在一起,上課也好,補習班也好,出去玩,買禮物,沖浪——”

“太貪心了。”我嘆息道,“你知道,只要在細胞完全死掉之前,都可以完成同化的對吧?”

她的臉映在我的刀鋒之上。

曾幾何時,我的刀上也映著一張臉。

“我為你感到恥辱。” 梔子的聲音在我腦子裏炸開。

“一個咒術師應當斬殺咒靈,保護弱小。而您,既不殺咒靈,更不保護您的孩子。天底下還有比您更無能的存在嗎?” 她質問我祖父的話尚在耳邊回響,假如梔子知道我要殺人——

“你殺掉她,你的父親,你的朋友,還有世界上其他人,他們都能活下來。”舅舅的話在耳邊一遍一遍回響。

“即使無人殺她,她的靈魂也不會存在了。”我這樣安慰著自己。

在我遲疑的時候,天內忽然暴起,拼盡全力把我朝臺階下推去。趁我身形不穩,她四肢並用,倉皇失措地朝上面跑,邊跑邊喊:“夏油傑,快來救我!快來救救我!”

她刺耳的嘶喊聲在我腦中燃起一團冷火。我三兩步跟上,拽住她的麻花辮向後扯,使她不得不仰頭抻長脖子。接著我像殺雞一樣,用刀在她的喉嚨上用力一割,鮮血立刻噴薄湧出。她捂住脖子,倒在我腳下,大口大口地抽著冷氣。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,嘴裏呼哧呼哧地響著,像壞掉的風箱。

“我給過你機會。” 我說。

她的眼睛黯淡下去,像魚類一樣空洞地看著天空的某處。我抱起她,她的頭靠在我胸前,壓迫著我的心臟。

我繼續朝下面走去,不期然在前方看到渾身血汙的禪院甚爾。

“好了,把她交給我。”他說,“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。”

“不是要把星漿體交給天元嗎?” 我皺起眉。

“都死了,還同化什麽?” 他哂笑一聲,“餵,快給我,我要拿去領賞金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 我的心裏漸漸生起不詳的預感。

“你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蠢呢?” 他說,“盤星教的懸賞不只是我可以接,那個老頭子也可以接。他拿的可不止三十萬——真是便宜他了。”

“盤星教?” 我楞了一下,“難道盤星教根本不想讓天元完成轉化?”

“唉,他們覺得轉化了的神就不幹凈了。”禪院甚爾說,“不過這不是你要關心的。屍體給我。”

他聲音不大,卻足以在我腦中引起雷鳴。所以舅舅說的都是謊言嗎?如果是謊言,那我又幹了什麽!

殺死星漿體,完成轉化,保護同伴。這是我的任務。

不,我的任務只有一個,就是殺死星漿體。

天內的眼中倒映著我的臉。那張臉長著一副冷淡麻木的樣子,眉眼嘴角全部向下垮掉,失去了一切可以稱之為人的特征。就像人的脖子上頂著猩猩的頭那樣,給人一種恐怖和惡心的感覺。若我的母親知道她生出這樣一個東西,她一定會後悔當時為什麽不去醫院進行人流手術。

我開始發瘋一樣地朝臺階下面跑去。因為看不清路,我一腳踩空,抱著屍體嘰裏咕嚕滾下去。白色的布條纏繞在樹粗壯的枝幹上,它們靜靜地垂下,一如葬禮用的幡帛。我拖著天內的屍體一點點挪過去,卻被一根凸起的樹根絆倒。

天元的結界不對我們開放。

“哎呀呀,真可憐。”表兄從石階上一躍而下。

他把我踢到一邊,抓起天內的衣服,像拎一只死雞一樣把她提了起來。女孩的腳尖在空中晃來晃去,血滴滴答答在地上聚了一小灘。

“這個還你。”他似乎想起什麽,從兜掏出一個小東西,丟在我手邊。

“以後別隨意給出去了。”他擺了擺手,“順便,今天謝謝了。”

母親的玉佩在地上靜靜地躺著,倒映著夏天的日影,顯得晶瑩美麗。我緊緊握住玉佩,把自己蜷縮得很小很小。我的頭腦裏空空如也,我什麽都不要去想,我不要記得我是誰,我因何在此,我要去何處。

我背叛同伴,殺死無辜。

“我為你感到恥辱。” 梔子的聲音響徹我的腦海,如鐘聲陣陣回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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